鐵道愛情極短篇小說 車票

 

鐵道愛情極短篇小說  車票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 她緊張地望著車窗，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，也情不自禁地從車窗的鏡面反光，偷看她座位旁，這個人是不是〝他〞？

她和錦華認識兩年多，那是在高一那年成為筆友。錦華給她的感覺，一手漂亮娟秀的好字，不像一般男生的字都龍飛鳳舞，文筆更是好的沒話說，每回看他的文章都頗有收獲。

只是，彼此沒見過面，對他的長相，女孩心中總有細數不盡的幻想，不過，聽他說有175公分高，應該夠高夠帥吧？

    秀真念台中女中，錦華讀新竹中學，兩個人都知道在聯考以前不適合見面，怕影響課業。然而彼此卻在長久的通信交往中，建立了深厚的情誼，考試前彼此互相加油打氣，互丟試題給對方去解題，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約定，彼此原始分數要四百分以上，要唸同一所國立大學。所以聯考一結束，秀真主動提出要見面的想法，錦華也答應了。然而兩個人都希望彼此第一次見面的方式，能夠不落俗套，一如對他的感覺，是那樣「與眾不同」。

    他們決定用火車票劃位在一起，在火車上相遇去旅行。

秀真寫信告訴錦華，七月六日早上，她會搭台中北上的莒光號到台北。她先買兩張台中到台北的車票，座位要劃在一起。一張票寄給他，另外一張票她持有，從台中出站發，錦華在火車停靠新竹站時上車，循著車票座位，不就可以看到她了嗎？

    兩個人相約一起從新竹坐火車到台北，然後一起搭淡水線火車去淡水看夕陽，一起去逛士林夜市，然後搭同一班火車回家。錦華覺得秀真這個女孩不止是鐵道迷，簡直是天才，他回信給秀真告訴她：

「不論妳的長相如何，在妳細膩的心思之中，我已經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孩，無可掩藏的智慧光芒，那種永不凋謝的智慧之美，更勝年華易逝的容顏…」

    想到這裡，秀真忘情地笑了！屬於一個少女嬌羞卻又甜蜜地笑。可是眼前這個從新竹站上車，卻問也不問一屁股噗通就坐下去的男生，一句話也不說，莫非是嫌她不漂亮？不，錦華不是那種沒風度的人。

    火車在鐵軌規律的節奏中向前疾駛，她撩一撩她的頭髮，偷瞄了她座位旁邊的男生一眼，咦，他為什麼不說話？他長的夠高，只是太老了，臉上的痘痘太多了，他應該不是錦華吧！可是他去了哪裡? 秀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，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！

他推測有可能是這個人他沒有劃到座位，剛好看到這個座位沒人座，所以就坐下來。那不得了，錦華要是看到她和這個臭男生坐在一起，那麼誤會豈不大了！秀真終於顧不得少女的矜持，毫不修飾地問：

「先生，請問你是陳錦華嗎？」

「啥米碗擱啦？」旁邊這個男生沒好氣，很粗魯地回答。

「對不起！」秀真難為情地回了這一句，眼淚忍不住噗漱漱地掉下來，她心裡既失望又委屈，為什麼錦華沒有上火車？秀真一邊拭淚一邊望著窗外鐵道的風景，心裡一直不停地問為什麼。

他搭火車坐錯位置？我六車5號，他六車7號，他那麼大的人了，看車票應該不會錯才對啊！他來不及上車？趕來搭車途中出車禍，那該怎麼辦？臨時有事，不會那麼湊巧？難道….

    「完了！」秀真捶了自己的大腿。

    她想到剛剛從台中上車的時候，為了害怕錦華的座位，六車7號給人坐去，她是先坐在錦華的位置上，把六車5號先空著，反正從台中到新竹這一段，錦華的座位早已買下來可以坐。而秀真自己的座位，卻因為火車上人多擁擠，所以讓別人先坐，等火車到了新竹，她才請那個人起來，回自己的座位。

    因為火車到新竹下車的人很多，等一會兒她才請那個慢吞吞的胖女生爬起來，她還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。她想到剛剛那個坐她座位的女生有夠醜！對！秀真還解釋了半天，原來妳的位置是我的，胖女生竟不識相地反問她一個人買兩張車票幹嘛？就在那邊你一句我一句，要是錦華上車遠遠看到那個胖妞，不嚇跑才奇怪！

    想到這裡，秀真恨自己太粗心，自責的情緒使眼淚再次不聽使喚，一顆顆地掉在裙子上。她想錦華有可能在火車上，去躲起來了啦!!

    「什麼智慧之美，男生全都是色鬼！」秀真自言自語罵了一句。她回頭想想，兩年多來的感情，初戀的美麗憧憬，全都破滅了！莫非真的如別人說的，筆友都是「見光死」嗎？她好不甘心。

    在淚眼朦朧中，火車窗景全模糊了。車站一站又一站地向後方飛逝而去。火車到了桃園，秀真想坐回台中算了，可是心有不甘的她，突然覺得其實沒有他陪也無所謂，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快快樂樂地玩啊！於是她決定繼續坐往台北，然後換淡水線火車自己一個人去淡水。

    她把頭斜倚在車窗上，火車的振動及嘲雜的噪音，讓秀真的心靈暫時痲痺，長髮被風吹得滿臉都是，不必修飾也沒有人認識，在漫長一小時的火車旅程中，秀真不由得睡著了，醒來時覺得臉溼黏黏地，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，竟黏住飄散至臉頰的髮絲，淚乾了，也累了。

   「先看夕陽吧，姑娘回去再寫信狠狠修理他，第一次見面就落跑，偽君子。」秀真自言自語，然後沿著淡水河畔漫步，往渡船口的方向前進，看到河畔儷影雙雙，她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，索性買了一枝冰，找個位置坐下來，大口大口地啃，也不管吃相、坐相好不好看，反正自己高興就好。

等冰吃完了，秀真從包包裡找面紙出來擦，可惡！都是死錦華害的，害人家哭了一天，連面紙都擦眼淚擦完了。她正準備再去買一包面紙，竟然有一位男子拿一包面紙給她，她愣了一下，望了他一眼，笑著說：「一張就好。」沒想到那個男子竟堅持整包面紙給她，她才開始注意端詳眼前這個人，莫非….

「秀真，對不起，是我遲到了。」他先開口。

「你是錦華？」秀真十分驚訝！

男子點點頭。

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？你沒見過我又怎麼認得我？你….？」

    驚喜的情緒一下子湧過滿懷的愁緒，

    於是兩個人先坐在淡水河邊一起看落日，且聽聽錦華怎麼說：

    「昨晚我整夜興奮地睡不著，一直翻來覆去到快五點才入睡。你知道嗎？我一早醒來看到鬧鐘，發現遲到了，趕到火車站時莒光號火車已經開走。我立刻從新竹站想要包計程車去追火車，誰知道計程車司機說，今天假日高速公路塞車可能不易追上，不如要我趕快坐下一班自強號，有可能在這班莒光號到台北以前就追上了。」

「可是，你沒有追上吧？我到台北以前沒見到你來啊？」秀真說。

    「壞就壞在台鐵自強號，假日幾乎班班都誤點，原本估算自強號在桃園就追到莒光，可是一直遲遲到板橋，兩班火車才同時停靠在月台。我立刻快跑上天橋，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妳的那節車廂，找六車7號的位置。誰曉得車廂的人好多，等我移動到妳的座位前時，火車已經快到台北了。」

「可惡，為什麼不趕快認我？」秀真不免生氣地問。

    「坦白說，我看妳眼睛都哭紅了，座椅前面一團團衛生紙，妳的旁邊又有人坐，車廂那麼多人，大庭廣眾之下，我不知怎麼開口啊？」

「後來呢？你就一路跟蹤我，也不開口哦？」

 秀真又生氣又微微嬌嗔地說。

   「對啦！怎麼講都不對，只好一路找機會，妳上公車想幫妳投錢，妳買冰想幫妳付錢，就怕一出手，莫名其妙嚇到妳啦！」

「哦！所以你就挑最便宜的面紙是不是？」秀真微微地笑。

「歹勢啦….」錦華摸摸頭，又低著頭。

「都是你啦！你賠人家一天的眼淚啦！人家一天的心情都給你搞壞了，你不可以只賠一包面紙，我要你賠一打面紙，一大箱面紙….」秀真已經忘了原有少女的矜持，往錦華的身上「猛捶猛打」，她打到最後才愕然發現，對啊，兩人才“初見面”吶！

錦華被打彷彿越打越樂，他頓時也放下了矜持，說：

「秀真，對不起，要賠妳別說是『面紙』，賠『一輩子』都可以。」

     秀真一愣，羞紅了臉，拿起面紙朝他臉狠狠丟過去。

「誰要你賠一輩子，不要臉，你好討厭…討厭…討厭…..」

 

八年之後的夏天，秀真從新竹準備坐車回台中的娘家，她抱著手中的嬰孩，先去新竹站買兩張火車票。錦華找停車位，他還慢吞吞地，差點又坐不上火車，秀真一坐上火車，就拉著錦華的手說：

「老公你不要再遲到了！你這輩子已經賠給我了，如果你又遲到，下輩子我也要你賠我哦！」

 

 (THE END)

 

【這篇小說背後的心情故事】

 我從來沒有公開過我寫的愛情小說，這是第一次。

 這篇小說是我民國七十幾年讀大學時代所寫的，如今翻閱當年的手稿，快三十年了。令我想起昔日文藝青年的時代，讀國中高中大學，演講作文比賽經常得獎，沒想到快三十年後，還真的當了作家這一行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小說裡面關於鐵道的內容，真的是屬於五六年級生的往事回憶，在情竇初開的男女世界，搭火車初次見面，還深藏許多鐵道的知識與奧秘。例如台鐵假日人潮擁擠，座位劃在一起，淡水線火車，大學聯考，筆友考後見面。在那個沒有行動電話，沒有網路，沒有FB，更沒有智慧型手機的年代，情人約會約好的時間，寫信就是一諾千金，經營愛情，除了執著，還有相信。

民國七十七年起，淡水線停駛了，台北車站拆了，鐵路地下化。民國七十九年我大學畢業服役當預備軍官，台北的鐵道全變了。當時記得孟庭葦的歌，你看你看月亮的臉，偷偷地在改變，的確台灣鐵道的風貌面臨大改建，正偷偷地在改變。那是屬於校園民歌時期，愛情的純真年代，真的是令人回味無窮。

人生半百，會去回顧自己走過的路，還有年少時的願望。我雖然大學讀電子電機科系，在自己的本科系專長之外，我喜歡文學，繪畫，音樂，藝術，攝影。當然火車是情有獨鍾，才會一恍眼十八年，寫了那麼多書。我想，剩下的人生，除了教書寫書的工作，我最渴望的是回歸藝術的心靈，與世無爭，安靜地創作，這是最大的幸福。 

昨天是西洋情人節2014214，我剛好找到這篇極短篇小說『車票』，應景地公開出來。我看到那麼多人在搶購大林(Darling)歸來車票，心中頗有感觸。當社會愈來愈開放，愛卻是愈來愈廉價，2013214 愛你一生又一世，2014214 愛你一世又一世，台鐵的愛情車票連年大賣，排隊買不到的人還生氣，試問買到的人是愛那張車票，還是真心愛他的伴侶呢? 

愛這個字，年輕人是朗朗上口，卻失去人格呵護力，甚至變得唯物主義，現實勢利。我想真愛是含蓄的，謙卑的，包容的，如同小說中的男女，在挫折中願意相信，在失望中彼此重建。最重要的是願意用心經營，才能長久。愛情車票只是套個吉祥話，真正的愛來自內心的呵護與珍惜。

因此，常有媒體訪問我，所謂鐵道文化，是不是就是鐵路便當，收集火車票等紀念品，還有鐵道攝影之類，我說不是。

我還是那句老話，鐵道文化是愛火車的，

它是同理心，慈悲心，傳承心。

http://udn.com/NEWS/SOCIETY/SOC5/8485316.shtml

如同七堵車勤員鄭淑君餵無雙手的老伯吃便當，

這才是台灣鐵道文化，最值得珍惜的一頁。

 

 所以，我想過情人節，喜歡火車並不用去買情人節車票，

 而是學習愛的成長，如同我這句話，您可以細細品味。

 喜歡是擁抱快樂的執著   愛是願意為執著而受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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